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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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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被發現的,和春思考了好多年也沒想明白,直到他三十歲生日那天,因為心裏難受而喝得酩酊大醉,幾乎是砸開曲景明的家門,第二天在曲景明的書房裏發現那本英文版的《喬凡尼的房間》,才若有所悟。

美國行的第三天,曲景明提出留在住處休息,和春雖然慣於黏著他,但來一次美國不容易,他掂量了一把,覺得離開曲景明一天也沒什麽的,就沒像平時那樣屁顛屁顛留下來陪。不過由於隊伍中有人沒和在一起,當天他們回來得也比較早,一進門,就發現房子裏多了個人。

那是個舉止儒雅的中年男人,東方面孔,戴著金絲邊的眼鏡,目光從鏡片後面望過來,溫和而友善,見有人回來了,便從曲景明身邊站起來,笑著著用不太流暢的港式普通話自我介紹道:“你們好,我是這間房子主人的伴侶,剛剛從南美回來,不太知道情況,冒昧過來了。”

關於這房子的所屬和屋主的個人情況,大家都不太清楚,此刻除了曲景明外,都望向和容。

“你是Medivh吧?”和容果然比他們知道得多一點,上前和人握手打招呼,並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這次短租的情況。

對方一直微笑地聽著,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剛剛得知新消息的意外或者新鮮,他只是隨著和容的講述淡淡頷首,可見他其實在大家進門前已經了解了,聽和容介紹只是禮貌。

末了,他點點頭,客氣地說:“你們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我代屋主給你們做一頓晚餐吧。”說著,他眨了眨眼,神情有些調皮地補充,“我是香港人,會做粵菜的。”

又回頭對曲景明道:“小夥子,要不要來幫我?”

在大家回來之前,曲景明一直在跟他聊天,雖然年紀相差甚遠,但卻聊得很不錯,而且他們正聊到一個關鍵的話題,他當然願意去廚房繼續聊天。

“好啊。”

“那走吧!” Medivh沖廚房偏偏頭,就這麽帶著曲景明過去了。

一屋子人面面相覷,這位應該算是半個屋主的人熱情得這麽有行動力,他們有什麽好反對的。何況他們對別人的習慣和規矩並不了解,更不好拿自己平時那套客氣來拒絕,萬一冒犯了別人呢…..最先想通這點的顧劍鋒十分安然地該幹嘛幹嘛去了。

和春則憋了一肚子新鮮見聞想跟曲景明說,早就沖過去跟著了,眼下只見他被趕出了廚房,聽聲音,那邊的理由是“廚房太小,三個人就擠了”,他悻悻地呆了一會兒,耷拉腦袋跑到壁爐邊上躺椅……剛躺下,大概又覺得在屋主眼皮子底下這麽躺太沒有素質,趕緊坐起來,只半靠著。

只有陳老太對和容發出了小聲但振聾發聵質問:“這個屋主也是男的吧?”

和容淡然地回答:“是啊。”

陳老太:“……”

她臉色晦暗不明地搖擺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沖誰發火,就狠狠地“哼”了一聲,跑回自己那間房去了。和春在壁爐邊遠遠看到平時沒少喊“上了年紀了,腰酸背痛了”的大媽健步如飛一溜煙兒上了樓,不禁吃驚,坐直了身子。

問和容:“姐,大媽怎麽了?”

和容:“水土不服了吧。”

和春將信將疑、不能理解:“怎麽來了那麽多天才水土不服啊?”

然而陳老太哪裏是水土不服,她吃了幾十年的米活到這個歲數,覺得人人都應該以大米為主食,可偏偏人生之中兩度親眼遇到不吃大米的——她雖然知道自己女兒和那個薛冰冰扯不清楚,但心底裏還是認為和容跟那些不吃大米的人不是一回事兒,而那些不吃大米還公然吃別的、並且招搖過市的人,簡直不可理喻!

腦子裏想著“不可理喻”還是基於她那點從原生家庭帶來的教養了,在內心更深處,她的聲音是“罪不可恕”。因此,她的情緒反應是相對激烈的生氣。

和容從來沒有跟她探討過這些話題,他們多年來的冷淡相處模式也不可能使她們產生這些討論,但她能感覺到陳老太對這些事情的態度——因著自己本身的感情經歷特殊,對於母親在這方面的想法,她有意無意都是觀察過的。

放在年少時,她會意識超前地認為,別人,哪怕是親人的看法,都無足輕重,自己的追求才重要。然而生活並非如此,人終究與親人有著不可割斷的聯系。這些年,她軟化了自己,理解陳老太的生氣,同時,也更替和春擔心。

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還不能體會自己那點小心思如果要認真去追求,將面對的難處是什麽,也許他腦中籠統地想過“不怕”。可想象是一碼事,真的硬碰硬,而且是碰親人的硬,並不是“不怕”就能碰過去的。

況且,他還只是一個人。

此時,他想要的人才剛剛正兒八百接觸這個話題。

Medivh是個同性戀,這個房子的主人也是個同性戀。這一點,曲景明在兩個小時前才知道,他驚訝並且驚奇,感覺魔幻。當時Medivh提著行李進門,進門說的第一句話完全不像他本人形象那樣儒雅,那甜膩膩喊另一人名字的語氣和聲音,讓曲景明以為此人是男版薛冰冰。

他向來聰明又懂人情,當時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心裏不無驚訝。

可面對突然進門的“半個屋主”,他不好意思表現得太大驚小怪,所以他攏了攏自己的好奇心,盡量不讓它跑出來搞壞自己從容的形象,在對方自我介紹並解釋之後,假裝見多識廣地展示了一下那本《Giovanni's Room》,道:“我意識到了,這類小說,你們家挺多的。”

Medivh擡了擡眉毛,詫異的目光從鏡片後掃來:“你看得懂?”

曲景明謙虛地說:“不能完全看懂,大致講什麽故事能看懂。”

Medivh來了興致,本來進門看到屋裏有短租客人就想離開的,這時立刻有了多呆一會兒的興致,便坐下來和曲景明聊天。他出生在香港,十幾歲開始隨家庭在美國定居,思維是個十足的洋鬼子,因此半點保護青少年“健康成長”的自覺也沒有,見曲景明竟然能啃一本英文的同性戀小說,便開啟了滔滔不絕科普模式。

曲景明在感嘆人不可貌相之中,不知不覺聽下來了。

然而他越聽越覺得哪裏不對,截止到和容一行人回來的前一分鐘,他才剛剛把那點不對想通,腦子仿佛遭受晴天霹靂,心頭驚惶以至於聲音都有點發顫,茫然無助地對Medivh道:“我有一個……朋友,跟你說的有點像,他可能……”

接下去的疑點核心,他提了幾次勇氣都沒說口。他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感覺,似乎就是怕一講出口,猜測就不再是猜測,而是他需要去面對的事實;可他又向來不是那種喜歡把事情模模糊糊存在心裏的人,他寧可揣著明白再裝糊塗。

Medivh看他說不出來,便接了他的下文:“他可能喜歡你?”

曲景明眉梢一跳,這話還是被說出來了,他的心咕咚一下,好像落到了什麽很深的地方,摸不著了,他只得點點頭。

Medivh驚呼了一聲:“你果然有人喜歡!我就說你一定招人喜歡,我認識很多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可是像你這麽聰明漂亮,又懂得傾聽的人,真是一個都沒有,你啊…..你一定特別招人喜歡!”

曲景明聽出來了,這人中文詞匯匱乏,而且不會抓人重點。

大約是Medivh表現得太年輕,曲景明直接無視了他的中年外表,既然話說開了,就定定心,直言道:“我想請你分析一下,我的猜測有多少可能性是真的。”

然後和容就帶著大部隊回來了。

他看似無動於衷,其實沒敢看和春一眼,Medivh請他去廚房幫忙,他便趕緊跟去了,感覺自己像逃難。終於打發掉和春之後,他才松口氣,恢覆一點真鎮定,慢條斯理地剝蒜米。

Medivh不避諱地問:“就是他吧?那個跟過來的小夥子。”

曲景明莫名感到幾分害臊,含糊地回答:“嗯。”

Medivh:“你說說你懷疑的依據吧。”

曲景明輕咳一聲,他腦子活絡優於一般人,從客廳到廚房那點時間,已經迅速打好腹稿,Medivh這麽一問,他立刻把和春兩次早上的反應和平時一些有疑點的細節說了,那些細節他以往從來沒有註意過,此刻歷數,簡直數完一條又想起一條,腹稿被擴了好幾百字。不數不知道,數了嚇一跳,他發現,和春平時對自己壓根沒有正常的地方。

終於數得不想數了,他感慨地以一句武俠小說裏常用的臺詞結束發言:“江湖險惡,人心叵測。”

Medivh卻跟他看法不同,聽了他的話,噗嗤一笑:“也不能這麽說,我覺得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聞言,曲景明意外地看著Medivh,心道,這人還會成語,難道剛才小看他的詞匯量了?

Medivh當然不知道他想的什麽,還以為他為自己的解讀而驚,作為一個“過來人”,他倒是自覺有責任引導還不知情為何物的小朋友該如何正確面對自己的感情難題,循循善誘起來。

“他對你很好,怎麽可能是因為有歹意呢,肯定是怕被你討厭。你可要想好了,如果不喜歡他,就不應該讓他再心存幻想,如果喜歡他,就很簡單了,接受就好!”

曲景明:“……不喜歡。”

Medivh:“那就拒絕。”

曲景明感受到了不同文化的交流困難,頓了頓,道:“我不能拒絕他,他會傷心的。”

“你讓他心存幻想,最後再破滅幻想,他會更傷心的。” Medivh停下手裏的活兒,認真地看過來。

曲景明:“他不會心存幻想的,我不會讓他心存幻想的。我……”

Medivh:“孩子,你想躲著他?”

曲景明無言。他確實是這麽想的,他之所以沒法兒把這個主意說出來,是因為在這麽想的一霎那他就發現,這一招還是從和春身上學來的。和春躲葉婉瑩躲了好幾個月,可據他所知,葉婉瑩並沒有因為和春的逃避而死心,她甚至打算好了,如果和春也留在二中,她就會正式告白。

他不認為在這點上,和春的情商能比葉婉瑩高到哪裏去。

可是不躲又怎麽辦呢?人家什麽也沒說,自己就主動去斷人念想?這樣很容易有自作多情嫌疑,很丟人的。唉,愁。

Medivh給了他一計:“我們大人想拒絕一個人,又不願意主動開口的話,就會假裝自己已經有對象了,你要委婉地打擊他的念想,也可以試試。”

那也得有這個人啊。

曲景明暗裏吐槽,這位大叔凈出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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